行脚商人(行脚商人的奇闻异录罗焱)

原创古风故事号

作者介绍：隔花人，远海传来声响，又传来声响。这里是个海港，我在这里爱你 。故事首发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抄袭转载必究。

1

“叮——”

厚重的门帘被人掀起，随着一股凉风吹入，门梁上悬挂的铜制铃铛也发出一阵清凌凌的声响。

“咦，这是生面孔啊，新搬来的？”

软糯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如黄鹂般清脆。刚刚跨过门槛的少年微愣，随即抬眼看向站在一丈之外的姑娘。

这姑娘年纪委实不大，披着白狐皮坎肩，穿着喜鹊登枝图样的正红襦裙。一双美眸生得圆溜溜的，她却特意描画了绯红的眼线，拉长了眼角，显得老成。

看到少年羞赧犹豫的模样，姑娘轻笑，用金边团扇遮住红唇，开口解围：“这位眼生的郎君，你来金字当铺做甚？我是此间的容掌柜。”

心知人不可貌相，少年游移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坚定。他从背后的行囊中取出一个匣子递给姑娘，郑重说道：

“在下家中出了变故，不得已才到苏州落脚，今日来典当家传的翡翠玉镯，换点本钱做小买卖。”

“活当死当？”

少年抿了抿唇，说道：“……活当。”

“活当的话，银钱可比死当要少。”容掌柜伸出纤纤素手，拿出匣子里的玉镯，对着光线端详半晌，又放回匣子里，“这玉镯的成色一般，里头的裂纹棉絮不少，最多只能给你三十两。”

少年的失望显而易见，他垂了头，却依然挺直了脊梁。

“怎么，嫌太少？还是三十两不够你做营生的本钱？”

“租个便宜的铺面够了，不过买些炊具食粮还是不够。”

“郎君这是要开什么店？卖糕点，还是做卤货？”

“糕点卤货，在下恐怕买不起食材。昔年外祖家有秘制豆腐的手艺，故而在下准备开个豆腐作坊。”

“家中无人支应，就允你一人在外闯荡？”

“家中再无父母亲族。”少年忽地抬头，眼中暮霭沉沉，却在迷雾中有一点星光，“若容掌柜不嫌弃，在下还能做点力气活。不知可否在此处做短工，赚些工钱？”

2

这个少年看似寡言，没想到还颇通人情世故。想必来金字当铺之前，他已经打听了自己的行商之道。

掌柜阿容，虽处典当一行，却多得街坊邻居的敬重。算钱从不缺斤少两，家境贫寒需要延期还钱的人还能得她通融，只不过需拿东西来换。

这少年眼见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玉镯已是倾囊所有。他能想到卖力气补差价，已是不易。

阿容放下团扇，径自给他称了五十两纹银，嘴上念叨：

“也就是我阿容心善，莫欺少年穷的理儿，我自是知晓。三十两活当翡翠玉镯，半年后来赎。还有二十两，算我预支给你，每月末来给我烧火做饭，可好？”

“在下肖筑，谢过容掌柜大恩。”少年一脸感激地摁了手印，连契约都不曾细看。

阿容一时玩心大起，一边收起契约，一边笑眯眯地说：

“肖郎君也太实诚了吧。初来乍到，不怕被我卖了？”

肖筑少年意气，虽然被调笑得涨红了脸，但还是诚恳地对上阿容的眼睛。

“在下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容掌柜，必定不是坏人。”

3

肖筑的豆腐店很快开张了，为了租金便宜些，他把铺面选在了巷子的尽头。

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豆腐香也一样。远近的百姓听闻新开了一家豆腐店，店主还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都纷纷来看热闹。

再一看豆腐的种类，从最常见的水豆腐，到百叶、千张、豆腐皮、冻豆腐、豆腐泡，肖筑的手艺确实出彩。

尤其是肖记豆腐干，越嚼越香，还带了点药材的清香，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疼媳妇的男人会过来买了带回家，连那些未婚的姑娘家也喜欢过来，一是买豆腐，二是看郎君。

肖筑起初疑惑，为什么他这偏僻处的豆腐店这么快就有人来？后来听买豆腐的小媳妇们叽叽喳喳，他才知道，又是那位容掌柜的功劳。

容掌柜平日为了做生意镇住场子，总往成熟里打扮，但实际上还是个年方二八的姑娘。

所以，她和年轻的姑娘媳妇常来常往，有时候行脚商人临时需要银钱周转，死当了一些金银饰物，容掌柜都会便宜卖给爱俏的姐妹们。

这回也是容掌柜“随口一提”，说起附近新来了一个豆腐西施，哦不，是豆腐潘安，姑娘们才会主动寻到巷子深处一探究竟，之后一传十，十传百。

得知了自己生意红火的真相，肖筑的耳根子不由得再次热起来。上一次红了脸，是因走投无路，卑躬屈膝。这一次，他的心里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正当他怔怔出神的时候，一双精致的绣鞋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容掌柜……？不，容姑娘。”鬼使神差地，肖筑不想疏远地称呼她。

阿容微微一笑，玩笑的口气说道：“肖郎君，我来吃你的豆腐了。”

4

不愧是久浸于生意场的人，阿容说得十分坦然，反倒是肖筑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安静沉默的少年拧起了好看的眉头，认真道：“在下毕竟比姑娘痴长几岁。一个姑娘家这样轻言，实在不太合适。”

闻言，阿容颇感惊讶，高高挑起了眉毛，像是在说：这是在跟恩人说话的口气？

但是肖筑仿佛跟她杠上了，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眼神丝毫不见退让。

阿容摊了摊手，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听说你家的豆腐很好吃，我只是来你这里买豆腐，郎君你想到哪里去了？”

肖筑听完大窘，又被容姑娘调侃，他简直想找个地洞自己钻进去。

阿容摸了摸下巴，看着一身短打打扮的少年郎急急忙忙地转身，想去拿食盒装豆腐，那笨拙的样子引得她想笑。

生活是越来越有趣了呀。

5

很快就到了月末，肖筑按照约定，叩响了金字当铺后院的院门。

开门的正是阿容，她把双手拢在袖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少年一番。

初见时，肖筑的眼中满是阴霾，阿容看得出他身上背负了不小的包袱。多日不见，现在的肖筑已经迅速褪去了青涩拘谨，变得更加坚毅舒朗，下颌的线条愈加清晰。

阿容满意地点点头，又瞥见肖筑手里提的食盒，说：“前几天我尝了你家的豆腐，确实不错。若能常常送上豆腐抵了工钱，其实你也不必来这儿做短工了……”

“不，”刚刚还一脸沉稳的肖筑急白了脸，“送豆腐是因为在下想报答容姑娘的恩情，不能抵了工钱，做短工是应当的。”

他的眼神急切而炽热，让阿容的心都被烫了一瞬。

“噗嗤。”阿容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能看不出肖筑是什么心思吗？

她可不傻。

6

阿容的院子里统共就没几个人。除了她自个儿，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老汉负责看守财物，并一个照顾日常起居的老嬷嬷。

加上新来的肖筑，他们倒是凑成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肖筑生怕阿容会赶他走，干活时不是一般的勤快，连带家里两个老仆都喜欢他。

时光就这么滴溜溜转过了三个月，肖记豆腐的名气越来越大，连一些官家老爷夫人都上了心，派下人过来采买。

肖筑“豆腐潘安”的名号也传开了，据说甚爱美食的知府小舅子也三天两头使唤小厮来排队。

只不过这位花公子自小被知府夫人宠得太过，横行霸道惯了，街坊百姓向来不敢与他相争，总是远远地躲了开去。

知府小舅子的事儿，阿容浑不在意。但她听闻，张员外家的二姑娘有意招他为婿，连花柳巷的姑娘们也常常光顾豆腐店，这让她心里很是不悦。

“慧眼识英雄”，那可是她独一份儿的眼光。自己看中的美郎君，岂能被他人觊觎？

眼珠一转，阿容马上就有了主意。7

肖筑上门愈加熟稔，到了中秋这日，他带了不少食材，兴致勃勃地准备给阿容做一次豆腐火锅。

推开吱吱呀呀的后院木门，肖筑一眼就看到了抱膝蹲在地上的阿容。

她的面前落着三五只小鸟，地上是零碎的小米。那些鸟儿一点也不怕她，有一只还亲昵地跳到阿容的手心里。

肖筑看着这个温暖的场景，把手边的包袱一放，也走到阿容身边蹲下，又仿若不经意间，离她更近了一些。

“容姑娘安好。”肖筑起了个话头。

“嗯，你来啦。”

阿容熟悉的语气让肖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是想到之后要做的事，他又把那抹情思压了下去。

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待事成之后，自己必定对阿容坦诚以待。

只是现在，似乎还不到时候。

7

豆腐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涮菜、酱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了家的味道。

阿容从酒窖拿了一坛子桂花酒酿，给大家助兴，自己也喝得眼角眉梢绯红一片。

饭毕，阿容让嬷嬷和老汉赶紧回家团聚，只是肖筑怎么也不肯走。他担心她一个姑娘独自在家不安全，自己留在了偏处的厢房过夜。

阿容喝高了，迷迷糊糊地回了房间，却发现床边多了一道黑影。

“啊——！”

肖筑远远听到了阿容的尖叫声，连忙翻身下床，冲到了阿容的房间，一把撞开房门。

只见阿容颤抖地蹲在墙角抱着头，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拿着弯刀，不断狞笑着逼近她。

“容掌柜，这是你的相好？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嘛。”他仗着自己手上有刀，丝毫没把肖筑放在眼里，“找了半天才发现，容掌柜你床下有一个地窖，想必当铺收来的宝贝都在里面吧？”

黑衣人逐渐失了耐心，斥道：“地窖的钥匙呢，快拿来！”

“休想！”肖筑当机立断，从袖袋里抽出一支通体碧绿的竹管，准确地掷中了黑衣人的麻穴。

那竹管削得极尖锐，管口还泛着异样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一击即中，黑衣人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肖筑连忙把他的弯刀踢到一边，免得伤到了阿容。

“呜呜呜，肖郎君，吓死我了……”阿容不复往日淡定的模样，眼泪汪汪地扑进了肖筑的怀里，手指紧紧地攥住肖筑的衣襟。

肖筑犹豫了一瞬，还是把男女大防的想法撇到了一边，抬手摸摸阿容的头：“莫怕，莫怕，我在。”

8

第二日，肖筑就把捆成粽子的强盗送到了官府。

两个老仆为了此事自责不已，更别提肖筑了。肖筑本就已经把阿容放在心上，经此一事，他几乎想要立刻了结一切，守在阿容身边。

其实……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又过了一个月，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在花柳巷里染了脏病，不治暴毙。百姓听说了这个消息，无不拍手称快。

这位花公子从小就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倚仗着与知府的姻亲关系，总是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这下好了，自作孽不可活。或许就是老天看不过眼，把这个花公子给收了？

但是阿容知道，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

9

“花公子的死，与你有关吧？你来自神药谷，是么？”

阿容只摆弄着肖筑送来赎回玉镯的五十两白银，并不抬头看他。

肖筑早就做好了坦白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阿容已经洞若观火，还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也罢，他不在乎阿容如何看他，只想认真地把自己的心意剖白。

肖筑咬咬牙，缓缓地把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肖筑并不叫肖筑，而叫萧竹。他成长于乡野间，自小便有辨识草药的天赋，被神药谷收为弟子。

只是不想，不过是离家十年，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竹的姐姐萧兰嫁到了富庶的苏州，本以为从此能过上好日子，谁知知府的小舅子看上了萧兰的美貌，抢入府中作为侍妾。

如花美眷一朝凋零，姐夫求告官府无门，被衙役寻了个由头，投入大牢。

得知消息的萧家二老饱受打击，先后撒手人寰。等到一无所知的萧竹学成下山，他的家里只剩四面墙壁和一封泣血的家书。

于是，萧竹背上行囊，独自来到苏州，只为有个了断。

其实萧竹的豆腐手艺并非出色，只因他出身神药谷，加了一些有益的药草在里头，才让豆腐又香又合口。

然而，这些药草里有一味“葵枝”，是神药谷特有，对于街坊百姓来说，确实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只是，对于花公子，那葵枝却是催命的慢性毒药。

花公子最喜欢花柳巷里的春桃姑娘，而春桃姑娘常常来买萧竹做的豆腐。

萧竹寻了个机会，趁春桃不备，在她的香囊里撒了一把萱红花的粉末。葵枝和萱红花分开都是良药，合用则为混毒，花公子就这样被毒死了，神不知鬼不觉。

萧竹算到了一切，可没算到阿容早就把他看透了。既然看透了，阿容会接受他，还是厌恶他？

他忐忑地抬头，却直直撞入阿容带笑的眼眸。

“看来我猜的没错。萧竹，不如你别赎回玉镯，以后只做我一人的豆腐郎君，可好？”

10

萧竹愣住了，那只翡翠玉镯确实是萧家的传家宝，每一代萧家媳妇都戴着它。阿容到底知不知道玉镯的含义？难道说……？

背后的惊喜甚大，萧竹有些不敢往深里想去。

“萧郎君，你知道孟家庄和天云门吗？我乳名阿容，但全名是——孟云容。”

阿容的父母都是江湖中人，爹爹是孟家庄的大弟子，娘亲则是天云门的小师妹。两人情深义重，生下了女儿孟云容，取自《九歌·山鬼》的“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希望她能自由自在，享受世间舒逸。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江湖纷争，门派倾轧。爹娘先后离世，只留下一笔足够她挥霍一生的财富，以及两个忠心的老仆人。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孟云容根本不想涉足江湖，就做了一个小小的当铺掌柜，不为赚取钱财，只为打发时光。

她第一眼就发现萧竹与众不同，毕竟他身上的草药气味只有神药谷才有。

出于好奇，她帮助了他，也收获了一段真情。

当孟云容发现自己会在意萧竹，开始介意他成为众人的“豆腐潘安”，于是就演了一场戏。

觊觎当铺财宝的强盗可不少，但是孟云容承袭了爹娘武功，也不弱。她故意打发老仆离开，让萧竹英雄救美，一试品性，二试能力，三试心意。

试出的结果，她很满意。

“所以，你明明可以保全自身，却偏要以身犯险？”萧竹拧起眉毛，既气她的任性，又心疼。

没有爹娘的孩子，总是爱靠自己的。或许一开始，孟云容就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会对他伸出援手。

“哎呀，什么以身犯险，我这不是没有受伤嘛！”孟云容跺跺脚，提起裙子就要跨出门槛，差点绊了一跤。

萧竹再是生气，还是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快步上前接住她。

顿了一顿，他才想起来，孟云容的身手恐怕比他还好，哪里会摔跤呢？

再一抬眼，萧竹就看到孟云容偷笑。

好吧，看来阿容还是喜欢逗他，而自己则甘愿上当。

“真拿你没办法。”

他无奈地摇摇头，依旧展开双臂，主动上前揽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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