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战争(海上战争简笔画)

从法国大革命至拿破仑战争，整整一代人的时间里，欧洲陷入了腥风血雨。主要列强除了陆上厮杀，也在海洋展开了角逐。结局众人皆知——英国彻底成为海上霸主。但与法国、西班牙等强权相比，为何英国能够笑到最后？其中有一些细节，便未必是人尽皆知了。

毋庸置疑，18世纪末、19世纪初，仅以一国论，英国拥有世界最强的海军。然而，考虑到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曾与西班牙、荷兰结盟的事实，但面临海峡对面的同盟时（主要是法、西两强），英国原本并无绝对的数量优势。1800年，以当时海军主力风帆战列舰（shIP of the line）计算，英国的主力舰吨位总计33万吨，西班牙17.6万吨，法国13.6万吨，若加上荷兰海军（28艘战列舰），后三国甚至略占上风。

英国海军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并不在于它压倒性的数量优势。肯定会有读者在第一时间想到传奇海军名将霍雷肖·纳尔逊子爵。不过，正如我们无法将法国在陆上的一系列胜利完全归功于拿破仑一人一样，将英国海军的成就简单解读为个别将领的英明神武难免失之偏颇，何况纳尔逊在1805年特拉法尔加战役中伤重不治。英国海军的过人之处，在于它的质量优势：无论是装备，人员素养，战略战术，都力压对手一筹。反过来，这也衬托出法国、西班牙舰队强悍外壳之下不可思议的孱弱。

特拉法尔加战役中，纳尔逊中弹倒地

由于英国工商业和海外贸易十分发达，它的经济体系培养出了大批有经验的水手，这为其海军的壮大提供了雄厚的“人才库”。当然，由于英国重商主义的传统，许多海员其实对主动参军意兴阑珊，加入民间贸易公司可能获益更多。英国政府采取了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来招募水兵。一方面，提高了海军的待遇，甚至不惜开出相当优厚的条件。例如，英国海军部规定，英国公民在加入海军前的债务，由政府负责偿还（前提是不超过20英镑）。此外，英国在1793年推出了某种“强制征兵”政策，由海军的水手组成征兵团队，到各个港口，软硬兼施地“说服”有航海经验的人头军，“征兵团”成员享受“提成”，积极性高涨，成效斐然。在欧洲主要的海上强国中，英国海军成员人力相对最为充足，训练也最为充分，这保障了它的高效率。英国舰只与更加流线型的法国、西班牙对手相比航速可能略慢，但英国水手高超的操船技巧弥补了上述劣势。战斗中，英国水手能够驾驶船只抵近对手以发挥其卓越的炮术。

英国炮手的训练有素令人印象深刻。一个熟练英国炮组，在90秒内便能完成装弹-射击-清理炮膛-再装填的全过程，而他们的西班牙同行居然要费时五分钟之久，可谓天壤之别。法国炮手则存在严重的“职业病”。因为许多法国炮手参军前在私掠船（相当于官方认证的海盗船）上工作，因此，战斗中他们习惯性地倾向于瘫痪对方舰只的动力以便获得更多战利品，于是法国人总是优先向英国军舰的船帆、桅杆开火，但由于炮术不精、目标太小，往往事倍功半。而英国炮手则喜欢压低炮口向船身开火，往往一轮齐射便能给对方造成巨大破坏和伤亡。

英国海军减少了军纪中过于严酷甚至侮辱性的一面。例如，英军舰长最多只能判处部下12记鞭刑，超过此标准的刑罚则必须经军事法庭审判。英军船员的团队精神、使命感、荣誉感远远好于法军、西班牙军。同时，英国海军军官非常注重主动性的培养。特拉法尔加海战前夕，纳尔逊发给各舰舰长的指令说，在战斗的硝烟与混乱中，由于旗舰信号难免含糊，他决定依靠舰长们的临场决断去抓住战机。而他麾下精锐的军官团也的确不辱使命。

1797年的圣文生角海战，英国大败西班牙舰队

尤其关键的是，英国对法国、西班牙卓有成效的海上封锁战略。大家对拿破仑的大陆封锁政策或许耳熟能详，但从1793年起，英国便开始对法国进行海上封锁。法国欠缺弥补海上损失所需的物资，由于英国的封锁，来自黑海与波罗的海的木料、索具、船帆供给宣告枯竭。波旁王朝曾经未雨绸缪地储存了巨额木料、绳索和其他补给，然而，1793年英国攻占土伦后焚毁了整个地中海舰队的仓储，摧毁了海军军械库，并夺走了13艘风帆战列舰。到了1795年，法国造船工人已没有足够木料及配套部件用于建造大型舰只。这导致了法国造船工业每况愈下。1800年时，法国与西班牙联合舰队的总体实力还能与英国大致相当，但到了1805年，便下降为英国的二分之一。西班牙的情况与之类似。虽然阿斯图里亚斯（Asturias）的森林能够提供船体所需的大多数橡木，西班牙在获得树脂、焦油、沥青、绳索、钢铁方面却面临严重困难，而上述物资不得不从俄国、瑞典进口。西班牙在1796至1808年间与法国结盟，这些补给同样遭到英国严密封锁。作为老牌海上强权，西班牙的确拥有优良的造船工业。但它的造船中心并非位于本土，而在古巴殖民地港口哈瓦那。西班牙人就地取材，利用美洲优秀的热带木材（如桃花心木和柚木而非欧洲惯用的项目）打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强悍的一些战列舰。例如，1769年下水的西班牙一级战列舰“桑蒂西玛·特立尼达号”，排水量达4950吨，装备了140门火炮，为当时世界之冠。与之对比，特拉法尔加海战中英国舰队旗舰、纳尔逊的“胜利号”排水量3500吨，仅装备104门大炮。然而实战的结果，纸面数据更强的一方被英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桑蒂西玛·特立尼达号也被俘获，在此后的风暴中沉没。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当时英国舰炮已经普遍采用燧发机，而法国和西班牙海军还在使用火绳。从硬件上说，英国舰炮精度更高，加上炮手素质的巨大差异，难怪西班牙战列舰虽然纸面数据看似惊人，却沦为了纳尔逊面前的纸老虎。

西班牙战列舰“桑蒂西玛·特立尼达号”模型

法国、西班牙糟糕的水手招募令情况雪上加霜。法国工商业虽有长足进步，但与英国相比，还是一个农耕为主的大陆国家。尽管人口总数远超英国，但至1789年，法国共拥有不超过60000名受训水手。法国账面上拥有数十艘战列舰，却居然没有足够人力去操控它们。革命政府采用了雷霆手段——沿海城镇、村庄的全体男子都被归类登记在册。每隔三到五年，每批人都会强制海上服役一年。理论上，这能够为海军提供受过训练的后备力量，然而实际上，这种招募方式民怨沸腾，收效甚微（人们竭力逃避服役）。英国对法国海上封锁不仅针对物资，也针对船员的训练。由于英国掌握了法国周边海域制海权，大批法国海军新兵无法自由地进入远海训练，于是法国海军就蜕变成了“池塘里的舰队”，只能在沿岸小心翼翼地活动。而英国海军的训练则几乎不受限制。一次，从布雷斯特（Brest）出击的法国大西洋舰队中竟有三分之二的船员为首次出海，如果遭遇英国海军主力，后果可想而知。

西班牙的工商业落后于法国，合格的海员更不易培养。要有效运作西班牙舰队，据官方估计需要11万人，而西班牙海军船员最鼎盛时也不超过65000人。1808年，西班牙全国登记在册的水手、渔民、船工仅有41000人。西班牙战列舰“孔代·德·蕾格拉”（Conde de Regla）号舰长曾抱怨说，麾下500名船员中竟然只有不超过60人具备远洋航海经验，其余的则是近海渔夫以及对航海一窍不通的“旱鸭子”——并且没有时间去教导他们。不久之后，该舰就将要奔赴特拉法尔加战场……

法国大革命本身对法国海军军官团队的建设也产生了复杂的影响。海军作为技术兵种，波旁王朝时代，其军官职位（尤其是高级军官）多被贵族把持。大革命爆发后，这支贵族军官团理所当然地解体了——大部分高级军官要么当了逃兵，要么遭到清洗。1791年，法国大西洋舰队基地布雷斯特47%的军官开了小差。1792年，战争爆发时，法国海军170名舰长居然只有42人在岗。无奈之下，共和国政府职能破格提拔那些中低级海军军官。1805年法国海军的主要将领——维尔纳夫（Villeneuve）、洛斯利（Rosily）、德克雷（Decrès）、米西赛（Missiessy）等人，在1789年时的最高军衔均不超过海军上尉。尤其是维尔纳夫，作为特拉法尔加海战的法国主帅，他被认为富有领导责任。但英国人将他释放回国后，维尔纳夫被发现离奇地死在寓所。拿破仑政府官方宣布是“自杀”，然而身中六刀的自杀过于罕见，民间多认为是拿破仑下令除掉了这名法国海军的耻辱分子。然而如果法国海军的军官团队没有出现断档，或者维尔纳夫们从1793年起一直能够正常训练、指挥，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恐怕不会那般拙劣。然而历史没有如果。

法国大西洋舰队基地布雷斯特内的风帆战舰

当然，大革命及拿破仑时期，法国与英国争夺海洋的失败，除了上述资源、人员、战术等具体原因，关键还在于二者国情不同。法国是一个大陆-海洋“双栖”国家。政治上始终存在鱼与熊掌兼得的野心。拿破仑希望同时争霸欧洲与海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法国战争对人力、金钱、物资黑洞般的需求也许可通过剥削西欧、南欧征服的土地而获得，但它们对海军的助益十分有限，因为上述征服领土并非海军补给的上佳来源（它们传统上来自波罗的海与黑海，那属于俄罗斯、瑞典等国的势力范围）。也难怪，1798年纳尔逊在阿布基尔彻底摧毁法国舰队后，从不轻易服输的拿破仑一世写道：“似乎冥冥中注定，如果我们将支配大陆，那么我们的对手将统治海洋。”正是在此消彼长之下，1810年左右，英国海军的战舰数量超过了全世界海军的50%，这一空前成就（直到1945年才被二战末期的美国海军赶上）开启了大不列颠称霸四大洋的新时代。

英国朴次茅斯海军基地中珍藏的胜利号战列舰

参考文献：

安德鲁·兰伯特，风帆时代的海上战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Mike Rapport，The Napoleonic Wars: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

Rodger, N.A.M. The Command of the Ocean, a Naval History of Britain 1649–1815, London (2004)

Constam, Angus & Bryan, Tony, British Napoleonic Ship-of-the-Line, Osprey Publishing,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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