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大师富豪的遗产(犯罪大师富豪的遗产相关信息)

作者 | 暨秉恒(上海松江法院法官)

01

作为一名协助警方破获了不少起重大案件的侦探，我见过的离奇案件不胜凡几，但这应该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最烧脑的一起凶杀案。

死者名叫任安，男，45岁，生前是本市的一名富商，今年7月21日被发现死在自家位于S市的一套独栋别墅之中。

死者的家庭关系简单，父母均已去世，膝下没有子女，只有一位名叫秦璐的遗孀。在死者去世前，夫妻双方已处于分居状态，死者独居于S市，而秦璐则正在N市长住。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小区的物业人员。由于小区管道设施需要大修，物业在数日内多次上门找业主签字，却始终无人应答。蹊跷的是，物业发现房屋的空调外机全天候一直都在运转，又隐隐闻到一丝异味。最后，物业通过预留电话联系到了当时身处N市的秦璐，秦璐多次电话联系任安无果，最终选择报了警。

警方赶到现场时，别墅四面的门窗紧闭，打开门后一股热浪裹挟着浓烈的臭味袭面而来。时值炎热的夏日，但室内的空调开的竟然不是冷气，而是暖气。尸体穿着睡衣睡裤躺倒在底楼卫生间的位置，表面并无伤痕，但已经高度腐烂，面目难辨，旁边掉落了一支针筒。

事后赶到现场的秦璐强忍悲痛，通过衣着和体型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02

案发现场似乎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桌椅、衣物和部分摆设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房间内的衣柜和抽屉有被打开的痕迹，衣柜内的一面存在破坏性的痕迹。经秦璐清点，室内遗失了现金、名贵手表等财物若干，衣柜内原有一固定式的小型保险箱，现也已丢失。同时，原本停放在车库里的任安名下的车辆也消失不见。

经过现场勘查，警方从现场提取到了若干枚指纹，除了任安和秦璐的指纹以外，警方还从房间的各处发现了另外四个人的指纹，但从尸体一旁掉落的针筒上，警方并未提取到任何的指纹，显然已经被人擦拭过。

尸检在尸体上发现了几处拖曳形成的伤痕，除此以外并未发现其他物理性损伤，但从尸体以及身旁掉落的针筒里检出了吗啡成分。据法医判断，死者身上的拖曳伤是在死后形成，死因应该是吗啡过量导致的呼吸障碍。但受尸体所处的高温环境的影响，尸体确切的死亡时间已经难以还原。

经过警方走访调查，最后一次和任安有记录的联系发生在7月10日中午，有流浪汉来到小区门口，自称和死者约好要到死者家中领取食物，被物业工作人员严词拒绝。后来物业人员通过门禁通话系统与任安取得联系，郑重要求其遵守小区规章制度，如果确实有必要，可以自行出小区发放食物，任安表示知晓。

当天深夜，任安的车辆有过一次进出小区的记录，第二天清晨驶离小区，不知所踪。

03

几天后，警方通过地毯式搜查，在S市相邻的J市荒僻的郊外发现了任安失踪的车辆。车辆的门紧闭着，但并未锁住，车钥匙也遗留在了车内。车上除了任安的指纹以外，未能检测出其他人的指纹。

通过鲁米诺反应，警方在车辆的后备箱发现了少量经过清洗的陈旧血痕。根据附近路段的监控显示，该辆车辆是在7月12日凌晨开至附近的，司机似乎有意避开了监控的注视，用帽檐和口罩遮挡了面部，无法辨别其具体的身份，后续的行止也无法追溯。据此推断，死者实际的死亡时间可能发生在7月10日晚间至7月12日凌晨之间。

关于本案的定性，警局内部一度存在不同的声音。由于从死者的头发中也检出了吗啡成分，法医判断死者生前应当有长期不当使用吗啡的历史，因此有少部分意见怀疑死者是死于自杀或者自身引致的药物滥用行为，但因为无法解释现场开着暖气、财物短少、车辆失踪、尸体拖曳等种种异状的出现，这种意见很快遭到了驳斥。

最终，警方仍决定将本案作为一起谋杀案展开了调查。

04

警方首先走访了解并分析了任安生前的主要活动。

今年1月份，任安疑似与秦璐出现生活上的矛盾，开始分居。秦璐搬去了夫妻俩在N市购置的一套公寓之中居住，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除了今年6月下旬双方曾经有过一次通话以及报警前几次未能接通的通话以外，再无其他电话或信息上的联系。

在和秦璐分居后，情场失意的任安随后也渐渐地淡出了商场，在此后的几个月，他只在公司亮相过寥寥数面，再后来干脆卸任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兼董事长一职，全权委托手下负责公司的经营活动，做起了甩手掌柜，在自家的别墅里深居简出。

据警方向与任安公司有合作关系的会计师事务所调查，任安的公司的经营状况令人担忧，存在大肆举债拆东墙补西墙以维持门面的情况，不知道隐含的危机会在何时爆发。

不过，虽然遭逢了挫折，任安的心态似乎反而变得更加健康。据任安的朋友回忆，在今年上半年为数不多的几次联系中，任安曾经向他们问起过去S市周边游山玩水的攻略，似乎心情不错。

同时，据小区邻居反映，任安在今年上半年曾多次接济小区周边的流浪汉，甚至偶尔会擅作主张地将他们带入小区，为此也惹来了小区其他业主的不少非议，直到后续物业介入后才收敛了行动。

在今年6月下旬，任安名下的车辆曾经有过出现在S市相邻的J市的记录，但最终去向不明。在J市停留了一周有余的时间后，车辆才开回S市任安的家中。不久，就发生了这一起案件。

05

随后，警方又调查了案发现场最直接的线索——留在室内的指纹。

现场不属于任安和秦璐的四枚指纹中，有一枚无法在警方的数据库中获得匹配，而此外的三枚则分别归属于案发前一年内曾经到访任安住所的三位客人，他们当中有一位是任安生意上的客户，一位是任安的邻居，还有一位是任安的发小——赵霜。

在对指纹主人分别进行讯问后，警方排除了其余几人的嫌疑，将赵霜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赵霜，男，43岁，是S市某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单身。他被列为本案头号嫌犯的经过堪称诡异。最初警方因为指纹一事传讯他时，只是试图完成一次简单的例行排查，但他却丝毫没有作为一名嫌疑人的应有自觉，不但没有努力提供不在场证明洗刷自身的嫌疑，反而一言不发，从始至终都以一种漠然的态度面对警方提出任何的问题。

这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态度彻底惹恼了警方，也促使警方围绕他展开了深入的调查。

很快，警方发现，作为S市某大学医学院的教授，赵霜定期会以课题研究的名义申请阿片类药物，是任安身边为数不多的可能接触到管制药品的人员，与任安本人也有间断性的联系和接触。同时，赵霜在室内遗留指纹的分布范围相较其余对象来的更为广泛，甚至在一般客人不会涉足的卧室和卫生间也有出现。最重要的是，7月10日早上，赵霜曾有进入任安小区的登记记录，但小区的监控视频并未拍摄到他离开的画面。

经警方向赵霜的单位了解，7月10日至7月12日期间，赵霜向单位请了病假，而他也“未能”——或者毋宁说是“拒绝”——向警方提供任何的不在场证明。

06

除了上述种种线索指向的客观事实外，赵霜在主观上也确实可能有杀害任安的犯罪动机。

根据警方的调查，赵霜、任安和秦璐自小相识，且赵霜和任安在青年时代都曾经追求过秦璐，最后是任安抱得美人归，而赵霜则至今处于单身状态。或许，赵霜在内心深处始终未放下年轻时的执念，才导致发生了这样的一场悲剧？

为此，警方也曾就三者之间在近期是否存在感情纠葛向秦璐进行求证，结果遭到了秦璐的矢口否认，最后不了了之。个中原委，除非赵霜本人开口，可能也无法找到真相了。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案件的轮廓相当清晰：赵霜利用职务之便，长期不正当地向任安提供管制药物，最后在7月10日进入任安家中，基于感情纠纷毒杀了任安，后伪造谋财害命的现场并驾车离开。警方初步调查的结论也正是如此。

但细细探究，这个案子又有着太多待解的疑问。

07

首先，是赵霜的杀人动机。

如果赵霜和任安从未放下感情上的纠葛而心有仇隙，那么近些年赵霜为何还要甘冒风险为任安提供管制药物，还一直与任安保持联系和接触？是赵霜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在为后续的谋杀作必要的铺垫吗？又或者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近期突然发生了质的异变？

其次，是犯罪现场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

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制造一种财物失窃、携车逃亡的假象？如果想伪装成一起普通的入室盗抢转化的杀人案，凶手采用的手法未免过于拙劣——哪家盗贼会有使用吗啡杀人的文化和情怀？同时，警方在炎炎盛夏赶到现场时，发现室内竟然打着暖气——如果不是死者因药物作用而精神错乱的话，这显然应该是凶手所为，那么凶手此举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加速尸体腐烂而掩盖死者身份吗，但既然凶手希望尸体的真实身份不被发现，那么为何对死者的穿着又未作任何处理？此外，犯罪现场无法匹配指纹数据库的那枚指纹又从何而来？

最后，是赵霜的种种表现。

作为案件头号嫌犯的赵霜为何一直沉默，不为自己作任何辩解和开脱，是觉得铁证如山、无可辩驳，还是在以沉默掩盖什么未知的真相？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为何会在关键的时点出现在凶案现场？消失的那两天，他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

正是基于这重重的疑点，警方向我提出了合作，希望我能通过进一步的调查，为案件侦破提供更为详实的咨询意见——但截至目前，我对于案件的侦破还茫无头绪。这个案子仿佛藏匿于一团氤氲的迷雾之中，你看着它的轮廓，觉得唾手可及；但真要伸手触碰时，却发现仍相隔千里。

08

阅读完案件纸质报告的第二天，我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了案件的调查工作之中。

第一个映入我脑海里的调查对象，是死者的遗孀——秦璐。作为与死者和嫌犯都熟识的中心人物，在死者无法说话、嫌犯又拒绝开口的情况下，她对案件侦破的作用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我从报告中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本以为要费力做些劝导工作，不曾想她一口应承了下来。

虽然年逾四十，但秦璐的容貌很好地抵制住了岁月的侵蚀。外表娇小柔弱，却又带了几分时光里沉淀下来的沧桑感，显然是一位有故事的女士。作为死者的遗孀，她恰如其分的表露出了一丝悲痛，或许是连日来劳神地在操持丧事，眉眼畔又挂上了几分倦怠和忧思。

我摩挲着双手，脑海里飞速地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迅速拉近关系，让这场谈话变得轻松的开头。

09

“听口音，秦女士不是S市本地人吧，老家是……？”

秦璐点点头，“嗯，我是在N市长大的，后来才来了S市。”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报告里关于任安和赵霜的籍贯介绍，“和任安和赵霜是老乡？”

“嗯，我们仨打小就认识。”

或许是因为话题突然地转换并触及到了本案核心的三个人，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虽然很想顺势提问了解一下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史，但考虑到警方之前碰过的钉子，我也不再自找没趣，干脆换了一个方向。

“凭你多年的了解，你对赵霜这个人怎么看？相信他是凶手吗？”

听到这个问题，她垂下了眼帘，沉默半晌，最后缓缓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他会是凶手。”

“哦？即便在看到本案种种证据的情况下吗？”

“无关证据，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好人。”

我趁热打铁，“在你和任安分居之前，他和你们夫妇俩有日常来往吗？”

“基本都是他和任安接触，我为了避嫌，在婚后一般也不太掺和他们之间的交往。”

“那么能谈谈你对任安这个人的看法吗？在他生前，你们为何选择分居？”

“死者已矣，在他生前，我们确实出现过一些家庭矛盾。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就他作更多的评论了。”秦璐露出了被这个问题冒犯到的不悦表情。

我也很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问道：

“在案发前的一段时间，你有发现任安在生活中出现任何异常吗？”

“没有，我搬去了N市，和任安几乎也不再联系。”

“我注意到你在今年6月下旬曾经和任安有过一次通话记录，这也是任安生前和你的最后一次联系。你们聊了些什么？他在通话中有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之处？”

“我们冷静地聊了下离婚的可能性以及财产分割相关的话题”，她顿了一下，认真回忆了几秒，“当时他的谈吐一切如常。”

在接下来的约半个小时的谈话中，我又向她连珠炮式地丢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在分居前有察觉到任安在滥用管制药品吗？”

“没有……”

“你了解任安公司的经营状况么？是否存在与他有仇隙的债主？”

“抱歉，不太清楚……”

“你在之前协助警方盘点过室内丢失的物品，那么丢失的保险箱里存放的是什么物品，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抱歉，保险箱一直是由任安个人在使用，我对其中存放的物品并不了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样的谈话成果还是令人难掩失望。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位语气听起来单纯诚恳的女士，如果她的陈述一切属实，应该与这起案件毫无瓜葛。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简短的调查很快走到了尾声。秦璐缓缓站起身来，施了一礼，转身向门边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身郑重说道：

“侦探先生，请您务必仔细彻查本案，找到真凶。”

我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10

秦璐走后，我陷入了沉思。

正如之前接受警方调查的结果一样，她的话里并没有包含太多有价值的信息，也并未给案件的侦破带来太多实质性的帮助。但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吗，亦或是蓄意隐瞒了部分实情？而且她最后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是在为赵霜开脱么？这样的立场可的确值得玩味。

正当我整理思绪之际，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我接起话筒，对方自称是某保险公司的代理律师，从警方处知晓我在协助调查任安案，希望能见我一面。

保险公司？这起案件和他们又有什么瓜葛？虽然满腹疑惑，但本着不放过任何潜在线索的原则，我慨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两小时后。

“什么！你是说，任安在今年2月份购买了巨额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受益人正是秦璐？”

一时间，我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成了一锅浆糊，忍不住脱口反问道。在刚刚结束的谈话中，秦璐可没有向我披露过这一点。

“是的，就在两天之前，秦璐已经向我的委托人进行了理赔咨询，并提出了书面申请，等这边的案件审结，她就能获得一笔让她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巨额赔偿。”

桌对面那位温文尔雅的老律师不疾不徐地继续向我投放着信息炸弹。

“我无意干扰您的独立判断，但由于在此前警方的侦查环节中，秦璐暂未提出理赔申请，所有人——即便是我日理万机的委托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但此时此刻，我的委托人也希望郑重地委托您一并对任安案的理赔事宜进行必要的调查，所有的额外花销我们都愿意一力承担。”

我顺水推舟地应承了下来， “乐意之至，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对于本案有什么具体看法？”

老律师显然对此早有准备。

“被害人在去世前半年内购买了价值数千万元的大额人身保险，并且指定妻子为受益人，半年之后——他就以这样一种堪称诡异的方式遇害身亡。原本，无论被害人是基于自杀，亦或是对毒品的不当使用，都将注定丧失从我的委托人处获得理赔的权利。但是——基于我从受害人遗孀处获得的相关材料——现场出现了一系列第三方介入的痕迹，导致警方很难不去怀疑这起案件的性质。但是这些痕迹也都是可以由有心人在事后布置，不是么？”

我会心地点了点头，示意已经了解他要传达的信息，结束了这场谈话。

11

此时此刻，在警方的调查报告以外，我的手中又多了一张可能影响迷局的底牌。如果将它悬置于原先的案情之上，两者又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呢？它会是案件发生的主要动机吗？

如果朝着老律师暗示的方向继续推演：第一种可能，是秦璐在察觉任安自杀或意外身亡后，为了取得保险金，指示他人对现场作了伪装和布置，伪装成谋财害命的假象。

但她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为何又会选择如此拙劣的现场布置？而且这个方案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需要有一个愿意成为凶手的人。这个人就是赵霜吗？他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是出于对秦璐的感情，还是受到了某些目前未知的胁迫，为何始终一言不发？最最离奇的是，就在不久前秦璐和我的谈话之中，她还坚信赵霜不是凶手，如果最终帮助赵霜洗脱嫌疑，那么她的保险金岂不是也要打了水漂？

第二种可能，则是秦璐指使赵霜杀害了任安，并且伪装成了谋财害命的假象。但这一假设同样无法解释第一种可能中涉及的种种问题。而且一旦教唆杀害被保险人的罪行被查实，作为受益人的她不仅无法获得保险金，反而还会面临牢狱之灾。她会愚蠢地承担如此高昂的风险吗？

我皱着眉头，飞速地思考着两种可能性里存在的种种难解的矛盾。如果以上两种假设都不成立，难道保险金的问题真的只是一个完美的巧合？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呢？

突然，一道电流从我脑海里划过。等等，关于保险，我好像还忽视了一个关键人物的想法。

文章原载于庭前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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