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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秦始皇和他的几十万铁血军队刚刚统一中华大地三个年头。东方的霸主已无可争议。而此时的西方世界，罗马和迦太基之间正就地中海霸权展开生死较量。

书本上简单一句“汉尼拔率军翻越了阿尔卑斯山攻入罗马”，那么，世上有哪座天堑是可以不付出代价而轻易征服的吗？

公元前218年10月，冬之女神即将降临欧洲大陆，阿尔卑斯山昙花一现的夏季已经烟消云散，野风开始时不时吹拂着寒意。抬头看吧，绵延山峰望不到边，冰冷巨岩巍峨而压抑，高耸尖石像利剑般刺向天空，仿佛宣示这里的统治者既不是严肃刻板的罗马人，也不是精明算计的迦太基人。黑白构成的画面铺满整个视野，噢，那里有一支长长队伍正在山道进行，无数人影、骡马、甚至高大的长鼻野兽。

近些，我们便能看清这支蚂蚁般队伍的尊容。他们披甲扛枪，持剑携盾，可谓全副武装。利比亚人 、努米底亚人、伊比利亚人、高卢人、希腊人，黑人白人肤色深浅不一，金发黑发各自不同，唯有面孔严峻表情出奇一致。

这便是迦太基名将汉尼拔（Hannibal Barca）的大军。这位青年出生于突尼斯北部，仅仅29岁，带兵却已3年。自从父亲、姐夫相继殒命于对罗马的争霸战争后，他便继承家族遗志，准备着和罗马人一教高下。他从不会忘记自己在神庙中亲口告诉父亲的誓言：

“我，巴卡家族的汉尼拔郑重起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会用火与钢来终结罗马的命数。”

现在，正是实施心中宏大计划之时，他决心避过敌人在地中海和沿岸的重重围堵，通过天险直插敌人腹心。这天险，便是阿尔卑斯山。

对现代人来说，阿尔卑斯山意味着度假旅游，体会瑞士风情。不仅能登山观景，滑雪速降，饥饿疲乏时还有惊艳的旋转餐厅和度假村温暖的床铺。但对于汉尼拔和诸多迦太基士兵们来说，这里除了极端寒冷的气候，崎岖险峻的山路，还有捉摸不定的凯尔特部落。

（迦太基和罗马，地中海争霸形势）

战略大转弯：

当年春天，汉尼拔率军从西班牙出发以来，向东穿过比利牛斯山，不断同敌对各路部落斗争。最初的9万4千大军经过分兵和损耗，还剩3万8千步兵、8000骑兵、以及37头战象。来到高卢南部城市阿尔勒（Arles）以后，汉尼拔没有直接向马赛前进，那里虽然是通往意大利的捷径，却也一路被罗马及其盟友重兵防守。经过缜密考虑，汉尼拔避开当面敌军向内陆转进，于阿维尼翁（Avignon）及蓬圣埃斯普里（Pont St）以北结木筏渡过罗讷河(Rhone River,又名隆河)。

（迦太基战象为非洲森林象，比如今非洲草原象稍小，性格更适合驯服，已灭绝）

让沉重的大象和众多士兵有序过河并不容易，并且敌对高卢部落卡瓦雷斯（Cavares）想趁机夺取战利品。汉尼拔怎会让他们得逞？未来的战略家已经初露端倪，他经过长达五天的周详安排，不仅渡过罗讷河，而且仅仅几分钟便打垮了那些野蛮人。因为一支秘密小分队被派往高卢部落后方，把他们的营地点着一把大火。前后夹击之下，卡瓦雷斯部落溃不成军，汉尼拔明白他的真正敌人是罗马军团，这仅仅是艰苦旅程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

（比较具有气质的汉尼拔胸像，中年）

目标意大利已经不远，但必须在寒冬真正来临之前翻过阿尔卑斯山，否则罗马的可怕动员能力将有充足时间再次召集起一支庞大军队拦截自己。至少现在，罗马人还处于一种悠然状态，南部高卢部落已被大致征服，军队正沿海岸前去阻挡汉尼拔，而自己背后有不可逾越的天然障壁。

（地图上可见，阿尔卑斯山犹如亚平宁半岛北部的天然城墙）

（汉尼拔进军路线，从西班牙到南部高卢，再穿越阿尔卑斯，直至罗马）

阿尔卑斯山不会对任何攀登者讲求情面，无论他是英雄抑或凡人。

当迦太基士兵们看到雄伟的阿尔卑斯山时，他们也瞬间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恐惧。毕竟除了高卢当地出生的佣兵，许多迦太基人只熟悉广袤海洋和烈日下的无边沙漠。接下来必须得继续向前，每个人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但看到他们年轻的统帅和山脚下高卢部落首领谈笑风生，又觉得他们远在异乡却并非孤军作战，看来仇视罗马扩张的人还有许多。

（迦太基将兵形象，可见人种多样。一般高级将领才有资格携带狮皮）

原来，汉尼拔对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高卢部落施以援手，因为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篡位和内乱。汉尼拔果断选择支持受欢迎的正统部落首领布兰克斯（Brancus），他不仅协助布兰克斯击败他野心勃勃的兄弟，还稳定了整个部落局面。

迦太基士兵们并不清楚这么许多，但他们看到主帅从高卢人那里为大家搞来的一堆堆皮毛外套和香喷喷肉干，便知道汉尼拔一定又施展了什么恩威并用的手腕。

（现代爱好者扮演的高卢战士。高卢部落分支众多，他们都属于凯尔特人）

不出一些老兵所料，军队要开拔上山了。汉尼拔对军官们发表了演讲。虽然历史上没有留下他的话语，但人们无疑对这位年轻人在西班牙和高卢的接连胜利印象深刻。虽然军官和老兵们更愿意相信他父亲，但汉尼拔展现出的非凡自信已经让大家有所感染。

高卢首领布兰克斯带着他的臣民们送别着迦太基人，心怀感激的首领派出一些精干斥候为汉尼拔服务，并且发消息给周围部落，这群迦太基人是他的朋友。不过布兰克斯也明白，阿尔卑斯的凶险绝非常人想象的那样。能不能顺利通过阿尔卑斯山，还得看远客的造化了。

（浅绿色为迦太基-罗马争霸时期，凯尔特部落的统治活动范围。黄色为凯尔特早期核心领土）

初入大山：

绵延十数里的漫长队伍开始踏上阿尔卑斯山的狭窄通路，士兵们很容易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变得越来越坚硬，这不再是疏松泥土，而是亿万年前就生根此处的冰冷岩石。

几十年后的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Polybius of Megalopolis）以及罗马历史学家李维（Titus Livius）各自记录下了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壮绝情形，但描述多有不同，连后世的学者们对行走线路也各持己见。近年来西方考古学家们在山中发现了值得参考的遗骨、武器和动物粪便残留，争论依旧没有停止。现在，就让我们用其中一种较为可能的路线来粗略复原当时可能的情形吧。

（自制略图，采用史学界南线翻越的推断，供大家阅读时对照参考）

第一天，迦太基部队进入一个叫迪（Die）的小镇，简陋石头小屋紧贴着岩石，瘦削的看门狗和家牛蜷缩着躲避寒冷。满眼只有贫困和破败，看不到什么生机。士兵们就在镇子附近宿营。这里很平坦，和前方陡峻的山脉完全不同。骡马和大象们都很平静，御手搬来了大堆干草料和麦饼，黑夜里咔擦咔擦颇有节奏的咀嚼声伴着士兵们进入梦乡。篝火旁，汉尼拔仍在考虑计划。他思索着高卢人给他的一些建议，呼啸寒风和低温侵袭并非仅有威胁。

（汉尼拔之父死于征服西班牙伊比利亚部落的战斗，当时欧洲各地大都由各类部落统治，阿尔卑斯山也不例外）

努米底亚哨兵看到统帅很晚才睡下，而且就像他们每个普通士兵一样，把厚实斗篷直接往身上一卷就躺到人群中间。过去见多了高傲的迦太基贵族将领讲究饮食起居，汉尼拔的行为总让士兵们有些不太适应。

当迦太基部队继续前进时，山路越来越陡峭崎岖。

“有人！看啊，上面有人！”忽然，士兵喊到。众人一齐抬头，只见破碎的岩坡上一些影子在晃动。眼尖的迦太基老兵发现，对方明显携带着各种武器，，而且动作很快，转瞬便不见了。

“向导！这就是你们提到的那些家伙么？”汉尼拔询问高卢斥候。

“阿洛布罗基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了，大人。”

“全军，停止前进！”汉尼拔止了住队伍，转头对斥候说道。

“去吧，朋友。用你的本领给我们带来好消息。”高卢人点点头，飞也似沿着山梁跑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将军，你相信他？我看他们部落人都是一伙。”有将领提醒汉尼拔。

汉尼拔没有回答，他明白自军已经早被盯上。整个罗讷河东岸都遍布着阿洛布罗基人（Allobroges，凯尔特人一支，古高卢部落）。根据布兰克斯酋长所说，阿洛布罗基人既害怕平原上迦太基的迅猛骑兵，也害怕那种有着长鼻子的巨大动物。可惜布兰克斯的好意护送无法深入，因为进入山地便是阿洛布罗基人的天下。

（现代复原的古高卢首领形象，阿洛布罗基人最后被罗马将领费边征服）

不多时，探子带回来的情报让汉尼拔有了更多需要考虑的东西。首先，阿洛布罗基酋长已经秘密聚集起一支“庞大”部落军队，准备彻底吃掉迦太基人。因为这是他们的地盘，不容任何人染指，正如过去他们入侵阿尔卑斯山赶走原始住民一般。其次，酋长已经在各处必经山路设防，本就狭窄的路径这下根本难以通过。最有用的在于，斥候发现阿洛布罗基人生活习惯和自己部落很相似，也是白天小心备战而夜晚回到附近聚所的屋里睡觉。到此，汉尼拔已经有了计划。

第二天清晨，迦太基士兵们全体大张旗鼓的前进，所有隐蔽的部落民立即发现了他们。当靠近设防隘口之后，汉尼拔命令所有人停下来修建营地。部落民原本来紧张了好一阵，以为对方立即要强行突破，结果却看到迦太基人一片忙碌，他们好像只顾着强化防御，难道是准备在这里呆下去？谁知道呢，部落民并不考虑许多，他们没有酋长的命令只是固守着隘口。

（阿尔卑斯山中一处狭窄山口地形）

入夜后，迦太基营地里燃起许多篝火，一切如常。阿洛布罗基守军也各回各家，因为没有哪个普通人能敢摸黑走在阿尔卑斯山上。汉尼拔算得普通人么？他已经组织起一批骑兵和轻步兵并且鼓励动员了所有人，这支别动队并不携带任何行李，轻装悄悄离开营地。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直接摸进隘口，将野蛮人的所有工事全部拆毁。

谁的阿尔卑斯山？

第三天大早，醒来的部落民惊讶发现自己的要地已被迦太基人占据，现在成了己方无法畅通来往。阿洛布罗基人震惊之余，既恼且恨。而且他们又看到迦太基辎重队开始行进，这一段山路蜿蜒悠长，数不清的骡马走得小心翼翼慢慢悠悠，背上全是满满的沉重包裹。其中到底是亮闪闪的金币银币还是镶着红绿宝石的长袍高帽，这些疑问深深激起了部落民的好奇。几乎每个部落人眼中都喷涌出一种渴望，他们要，现在就要！连首领也不例外。

汉尼拔率领着别动队居高临下，他远远指挥着队伍依次通过隘口。山路不仅狭窄，而且侧面的悬崖让人胆寒。士兵们光是迈步行路便费尽心力，每个人都尽量不往深沟里看，否则一种眩晕会让北非远道而来者难以忍受。通过比利牛斯山区已经让他们感到吃力，眼下阿尔卑斯更是挑战忍耐极限。

忽然，哗啦啦一阵杂乱响动，山坡上落下许多飞屑碎石。迦太基士兵循声望去，眼中出现了惊人一幕。高处、低处、数不清的野蛮人仿佛兽群般从各个岩石堆后面窜出，沿着好几处山坡蜂拥而至。他们在石块坡地上如履平地，破烂衣襟随着粗壮双腿快速翻动而肆意飞扬。野蛮人们一面奔袭一面挥舞着武器怪叫嘶吼，好似回到了茹毛饮血的远古时代。

“准备战斗！所有人！”迦太基军官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命令，一支铜矛便刺穿他的肩头。那些阿洛布罗基人终于发动了全面进攻，他们仗着自己对阿尔卑斯山的熟悉和适应选择了最佳时机，今天猎物就是汉尼拔的大军了。无数部落民猛然跳进行军队列，举起斧头乱砍乱劈。迦太基士兵们慌忙招架之时，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野蛮人就像猿猴一样在山地上蹿下跳，而迦太基士兵不仅要对抗敌人的刀枪，还受困于狭窄山路的限制。一片混战中，双方短兵相接。迦太基步兵的严密阵型根本摆不出来，骑兵更是无法自保，因为他们的马匹被巨大噪杂的声响给吓坏了，许多惊马带着主人踉跄中摔落万丈深渊。后队运输粮食兵器物资的骡马面对同样窘境，一匹匹四处乱跑而滚下悬崖。就连沉稳忠诚的大象也嘶鸣着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如此狭促之地让这种巨大动物倍感不安。阿洛布罗基人动作老练麻利，不等战斗结束他们乘虚就掳走了不少驼兽和马夫。

（凯尔特部落战士的一般造型）

兵刃剑盾碰撞之声，夹杂着各种语言的怒骂吼叫之声，马匹驼兽的哀鸣之声，所有声响混杂一片，在山谷里剧烈回响。汉尼拔在高处目睹着这一切，看到队伍陷入绝境，士兵动物如同砖石一般在陡坡上翻滚，他心如刀绞。短短时间内，汉尼拔考虑了无数种可能性，自己率军救援可能会加重混乱，损失惨重的辎重队是否还有救援价值。但此时已无万全之策，他拔出短剑，毅然回身高喊：

“勇士们，随我来！”

“喝啊！”

迦太基别动队直冲而下，他们不顾一切突入野蛮人之中。久经沙场的努米底亚人用长矛利剑猛烈教训着高山部落，他们不光黝黑的皮肤让蛮人吃惊，精熟的杀戮手段更让阿洛布罗基人叹为观止。别动队加入战斗确实让局面更加复杂，但随着迦太基士兵奋勇拼斗，快速杀死了大量缺乏盔甲防护的野蛮人。仅仅靠着基本欲望驱动的高山部落战士在严重死伤面前露了怯，他们见势不妙纷纷转身逃跑，丢下了满地还在挣扎呻吟的重伤同伴。

迦太基士兵们砍倒最后一个袭扰辎重队的野人，一脚将尸首踢下沟堑，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可恶，老人孩子也干这勾当！”有人啐了一口唾沫。

“整队！小伙子们。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我们还有账要算。”汉尼拔出现在人群中。他将尽量多的将士兵们和别动队再次集中起来，并对着高卢斥候说：

“朋友，你现在能找到他们的巢穴了，对吗？”

“是的大人，跟我来吧！”

迦太基人没有停歇，他们和汉尼拔一同迅速向前。很快，高卢斥候带领他们找到了发动袭击的部落。

“上啊！兄弟们，就是现在！”汉尼拔率队一举冲入村庄，可四处空空如也，他们没有遇见想象中的激烈抵抗。这村镇几乎没几个人影，原来阿洛布罗基人为了劫掠过往人群倾巢出动，这次找上硬茬付出了惨痛代价。

临近村落很快全部被迦太基军占领，被俘虏的马夫和驼兽们惊魂未定之际也被解救。不光如此，村里缴获的谷物和牛羊足够全军吃上两三天。夜空下，篝火熊熊燃烧。汉尼拔终于能坐下休息。他和疲惫不堪的伤兵们一起围着火堆有说有笑，人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时不时被汉尼拔拿手的笑话给逗得打出喷嚏。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伤痛都已抚平，似乎前面的千难万险也不能让他们有所担心。

当士兵们大多饱足睡下的时候，汉尼拔又一次巡视各个哨位。望着连绵不断的群山黑影，他提醒自己这些高山部落有多难对付，不过白天山谷激战留下的遍地血污和满坑残肢断臂，应该会让后来者有所忌惮。

是敌是友：

接下来的三天，迦太基军队前进的安全而顺利，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北非士兵们证明了自己远足的可观耐力。

这一次，在沙托鲁莱阿尔佩（Châteauroux-les-Alpes）附近，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大群当地人。据高卢斥候称，周围山区属于另一个高山部落联盟，他们同样强大而有实力。让人意外的是，这个部落表现得友善而彬彬有礼。他们成群结队前来迎接访客，还带着一把把象征友谊的树枝和花圈。部落长老见到了汉尼拔，满怀笑意对他说：

“远来的贵宾呵，你们的事迹我已听说。那些贪婪之人不过自寻死路，请接受我的祝福，这样我们之间的友谊才更有价值。”

“感谢您的礼遇，我想表明，西方村镇的结局并非我等本意。”汉尼拔回礼道。

“呵呵，痛苦有时也会是有益的榜样。会让人们明白什么是......风险。”长老依旧笑着，他继续说：

“我们不想伤害他人，也不希望被他人伤害。我们愿意为你们提供食宿，不需要付钱。要知道，这段山路危机重重，或许你还会需要我手下最好的向导。”

长老看了看汉尼拔，又和蔼的说：

“尊贵的客人，我看到了你们刀剑上的寒光，请允许我献上人质，作为和平的保证。”

或许是由于当地人态度的冰火之别，汉尼拔有所犹豫，但还是友好接受了长老的馈赠。迦太基士兵们原地休息之后，他们果真收到了当地部落送来的牛羊。当兵众们忙着大快朵颐之时，长老的人质和向导也到了。

（凯尔特部落战士，纹身是其特点）

一切顺利又轻松，士兵们吃饱喝足安安稳稳休息了好一阵，许多人梦到了罗马人的密集方阵，和那些在亚平宁即将到来的真正较量。

出发之时，长老和村民们前来欢送，他们的热情让远离家乡的迦太基兵将们感到一丝熟悉的温暖，很多人满面喜气洋洋，头戴花环，手捏树枝，仿佛神秘的凯尔特德鲁伊一般。

待到全军走出一段路，汉尼拔下达了命令：

“全体注意，转换队列！骑兵、象兵向前领队。轻步兵辎重队居中，重步兵殿后！”

传令兵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命令，汉尼拔纵马走在队列旁，他再次喊道：

“所有人，睁大眼睛，注意每个方向！”

士兵们虽然不太明白年轻主帅为何如此，但依然遵从了命令。他们还看到汉尼拔带着卫队前往队伍末尾，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大战似的。

迦太基大队不久便走上一条狭窄山路，一侧陡峭的绝壁比之前更加骇人。

在人们着眼于每一步如何下脚之时，“轰轰轰，轰隆隆。”头顶上再次传来巨大声响，而且山路上的碎石都一齐剧烈震动。

“喝啊！”“啊~”惨叫声接连响起，数不清的硕大滚石从天而降。很多迦太基士兵当场被砸得头崩脑裂，即刻殒命。

“有埋伏！”

“聚拢！战斗队形，战斗队形！”

“该死！那新来的向导跑了！”

迦太基人嘶吼着。敌人的突袭再次降临，他们从阴影中凸显，猛烈冲击山道上的长长队伍。这一回，敌人无疑准备相当充分。他们一部不断从高处投掷岩石发射箭矢，一部拦截迦太基前军，一部重点攻击后队。迦太基士兵们很快看清了对方面目，这就是那些“友好温和”的当地部落。

敌人在山间快速机动，聚集起来不断冲击迦太基纵队。鉴于汉尼拔谨慎的事先变阵，部下们心里有所准备，也得以稳固阵容和敌人激战。攻击队伍正面的部落民刚开始还气势汹汹，但大象连连怒吼咆哮让他们显得底气不足。野蛮人发现投矛射箭对那种厚皮动物没多大作用，而大象背上的迦太基弓手可以不断准确射倒来袭之人。象兵和骑兵们配合形成一道坚固墙壁，让部落民无计可施。

中路的迦太基步兵大队和袭击者针锋相对，他们尽可能在道路上摆出密集队形，用长矛猛刺疯狂冲锋的部落民。搏战中，一部分袭击者冲入队伍。他们杂乱无章的狂攻乱打，砍杀了一些马夫和骡马，很快被一个个歼灭。更多的凯尔特蛮人和迦太基步兵贴身肉搏，企图抢夺行李物资。双方在狭长山路上不断缠斗，时时有人跌落谷底。

队伍末尾受到的压力相比之下最大，成群野蛮人蜂拥而至，虽然他们单打独斗不是迦太基重装步兵的对手，但通过人数优势将汉尼拔等将兵困在核心。迦太基重步兵几乎个个都是战场老手，他们以盾牌阵严密防护，再用最简便的格挡反击杀掉了许多涌上来的蛮人。可对方仍旧不肯放弃，接连压迫着迦太基防线。汉尼拔见敌人如此疯狂进攻，不禁担心前方骡马队安全。

“那些杂碎越来越多了，将军！”部下们十分着急。

“保持阵型，守住了！”汉尼拔一边指挥部下一边陷入两难。或许应该立刻前方增援骡马队，否则等他们全部覆没就晚了。但眼下如不能挡住敌人从背后的掩杀，整支队伍都不能幸免。部落民趁着汉尼拔犹豫之际，从侧翼小路强行切入迦太基纵队，将他们分为两段。接着又妄图各个击破。

残酷战斗一直持续到夜色降临，喊杀声才渐渐平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凯尔特部落无疑充分运用欺骗和地利施展了一次成功战术运动，但他们没能吃掉准备充足的迦太基人。甚至磕到了牙也没能夺取多少“值钱”宝货。

“奸诈的贼徒，来送死都怕赶不上。”穿着结实胸甲的步兵说着。

“你干掉几个？”

“不用数，还是比你多。”

老兵们一面擦拭刀剑一面随意谈天。四周狼藉尸体散发出的浓烈血腥味倒无人在意。

不知是可怖黑夜还是严重的伤亡让野蛮人暂时退去，可仍能见到四周高地上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在移动。汉尼拔清楚，天生谨慎救了他和部下，但人心叵测倒真如自己所预计那般。他苦笑一下，让士官清点伤亡。

看到死伤数据还能让自己接受，汉尼拔便聚拢起士兵们。

“点燃火把吧。今天诸位表现得很好。甚至比伊比利亚围城那次还要好，可惜啊，你们什么都拿不到。看看那些野蛮人，他们比迦太基街头的乞丐还要穷困。好吧，安静。这次算我欠你们的。不要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想想富得流油的罗马城市，那才是你们真正的回报！”

疲困的士兵们一下受到刺激，他们没忘汉尼拔此前是如何大方把战利品分给大家，这也是众人愿意跟着他跋山涉水的缘由之一。

（第二次伏击在现代地图上的大致位置）

“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小伙子们。我们脱离了前队，而且那些野蛮人还在窥探，今夜轮流值守。利用地形建立好岗哨，我来带第一班。”汉尼拔结束了他的讲话，径直带着卫兵走向高地。

“将军，您何苦每次都跟我们一起？其他将军都会留在大帐里。”跟从的卫兵总会有疑问。

“噢？我只是天生不喜欢睡在那里面的感觉。”汉尼拔没有停步。

“躺在石头上又冷又硬，哪有床铺来的好。”卫兵依旧不相信。

“看到我的长袍了吗？枕着它睡觉会让你化作丛林之王。”汉尼拔拉了拉自己的狮皮袍子，好像逗弄部下似的。

“您总是对的，将军。不过这里不是森林，只是个大石头山啊。”

“哈哈，你偷了我的幽默感。”汉尼拔笑了，他耸耸眉毛，又说：

“老规矩，该你值夜了。我先休息。”言毕，这位将军裹了裹狮皮长袍，真就随地躺在了石块上。

当夜并不平静，几次凯尔特蛮人的偷袭被击退，对方的冒险付出了更大代价却一无所获。因为迦太基人随时随地都做好了准备。

拂晓时，汉尼拔带着重步兵们向前出发，寻找骡马队和骑兵。士兵们发现敌人好像已经没了踪影，除了地上的冰冷尸体，周围见不到一个野蛮人。

“我们击败那些野人了吗？”卫兵问道。

“至少现在他们的血流得足够多了。”汉尼拔回答。

顺利汇合前方的象兵骑兵以及辎重队后，迦太基军再次踏上旅程。第二次突袭造成的局面尽管看起来很厉害，但实际损失已经低于和凯尔特部落的首次交锋。

果真，高山部落的大规模出击就此停止，虽然他们依旧觊觎迦太基人的驼兽和货物，也只是趁守卫不备偷偷掳走几匹骡马，而不敢再集中发动攻势了。

登上阿尔卑斯之巅：

汉尼拔依然让大象走在队伍最前列。虽然非洲丛林象在狭窄山路上动作迟缓，但它们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当地山民非常恐惧长鼻野兽的外表，他们躲在远处石缝里观察，只要大象一声鸣叫或者冷得打了个喷嚏，当地人都会吓到转身就跑。毕竟，没有了部落酋长组织催逼，再勇敢的凯尔特战士也不愿直面这些高大怪兽。

进山以来第九天，汉尼拔和士兵们终于站在了阿尔卑斯山脉的顶端（蒙特热内夫尔，Montgenèvre）。虽然他们多次走错路，或者被本地向导有意无意带偏。这里阳光普照，松软积雪显得不那么冰冷。云层就在自己脚下，无数山峦犹如波涛涌聚，满布四周。所谓一览众山小便是此情此景吧。黑人、白人、来自不同国家族群的人们感概万分，即便是麻木不仁的老兵油子也深深触动。

汉尼拔在山顶扎营休整了两天，一些之前掉队走失的散兵游勇竟然找到了部队。一起的还有丢掉包裹的骡马。看来人和动物们茫然之际，沿着山路恰好走回了营地。

然而，好消息并不能抵消即将到来的严峻形势，阿尔卑斯山落雪了。

篝火提供的温度看来远远不能维持迦太基人的士气。火堆旁，骡马、大象、人挤成一堆。每个活物都渴望能多取得那么一点点外来的暖意。人们之前登顶的豪迈气概荡然无存，只剩下艰辛旅途带来的痛苦和疲惫。

汉尼拔没有说话，他看到了士兵们的绝望，正如他一贯理解他们那样。

黎明即将来临，星宿还挂在天空。汉尼拔带领着士兵们拔营出发了。积雪颇深，人们身上裹着袍子或者高卢人送的皮毛外套瑟缩成一团挣扎前行。每一步都需要耗费胃里所剩不多的食物热量。大象更为难受，因为它们的伙食早已被削减多次，每天100多公斤的食料无法被满足。气温和积雪也让习惯于平坦非洲大陆的巨兽难以适应。御者只能抚摸着大象的脸颊，时不时往它们嘴里扔上一把干菜叶，让这驯良动物不至于立刻倒下。

汉尼拔走在最前头，他在一处空旷地停下了。望着眼前犹如乞丐的士兵们，他清了清喉咙，用手指向远处。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将兵们看到了平原上渺小的城市和聚落。

“我的兄弟们，”汉尼拔高声说：

“看吧，你们现在正经过整个意大利的保护屏障——不仅仅如此，你们可以说正走在罗马的城墙上！”

望着吃惊的听众，他继续道：

“从此以后，一切都将轻而易举，不需要再攀爬高山，不需要再忍饥挨饿，不需要再和野蛮人纠缠。一两场战斗之后，那意大利的繁华首都，那罗马的奢侈城堡，全都将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

士兵们不知如何回应，有的人眼眶湿润，有的人低头不语。忽然，不知是谁吼道：

“好啊，将军！我们都听您的！”

气氛被点燃了，肃杀的情景被一扫而空。

“好啊！好啊！”“去罗马！”

“我们的汉尼拔！胜利，胜利！”

人们高呼狂吼，就连动物们也跟着鸣叫起来。

剩下的事情不能再难道迦太基人了，他们的统帅已经将这支部队的意志与自己合为一体。

（汉尼拔毫不吝啬将战利品分给所有士兵，长期得到爱戴）

最后的考验：

诚然，阿尔卑斯山南坡要陡峭许多，而且下山比上山更加费神费力。但士兵们想出各种办法，他们要么紧紧抓住灌木丛或树桩，要么用绳子系在岩石之上。队伍顶着风雪毫不迟疑的向下，尽管许多人滑倒摔落，只要能站起来他们又继续前行。一次山体滑了坡，路径几乎变成垂直。汉尼拔亲自前去侦察，他带着士兵们通过没有路的斜坡试图绕道而行。走在软雪堆仿佛踏入泥浆坑，牲畜的蹄子又连连被雪下的冰层冻结，可谓寸步难行。在人们反复尝试之时，新的降雪又来了。

汉尼拔不能不放弃绕道的想法，但眼前的岩壁一定要跨过。他考虑良久，发动士兵去周围砍伐了许多大树。迦太基人将一大堆木材堆积在巨岩上，利用风势的恰当时机，点燃起熊熊大火。士兵们不明所以，但他们相信主帅从来都能拿出好办法。木柴燃烧了许久，汉尼拔才让大家撤去薪火。那岩石暗红滚烫，几乎让人难以靠近。这时，有人依令拿来了醋和酸葡萄酒。汉尼拔点点头，唰的几声，瓶瓶罐罐里的液体全都泼在石头上。

“滋滋~~”刺耳响声伴随着一阵烟雾。有的老兵已经明白将军要干什么。

汉尼拔果然对大家说：“干吧！兄弟们，凿开岩石！”

许多士兵行动起来，他们用斧镐一下一下敲击着变得脆弱的巨大石头，直到出现一个个破口。这样的操作反复进行了无数次，一条蜿蜒曲折的下山通道被开凿而出。临时客串石匠让人们大感意外，不过看到骡马甚至是大象吃力的缓缓而下，士兵们脸上都浮现出发自内心的欢快。正如汉尼拔留给后世的名言：

“我要么找出一条路，要么就开辟一条。”（i will either find a way or make one）

三天艰苦的努力让迦太基人渡过了峭壁，许多可怜的大象还是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们巨大的身躯消瘦而干瘪，长途跋涉已经耗尽最后的力量，即便想像平日那般用长鼻抚弄一下主人，也不能够了。御者流着泪帮它们阖上眼睛，让其长眠在异乡冰冷无情的冻土上。

随着海拔越来越低，积雪逐渐变得稀少，贫瘠草场开始出现。很快，汉尼拔看到了一个城镇，苏萨（Susa）。亚平宁半岛已在眼前。

所有迦太基人都明白，经历16天难以想象的艰辛跋涉之后，他们完成了罗马人眼中不可能的使命——翻越阿尔卑斯山。

迦太基军队此时还剩2万步兵、6000骑兵、以及27头珍贵的大象。他们付出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损失。其实人数多少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在于汉尼拔和他的精锐士兵出现在罗马人毫无防备的身后。他的战略战术天才将得到全面释放。

当然，一将功成万骨枯，汉尼拔的威名将由此地400个城镇的毁灭和30万罗马人的生命来铸就。

（许多迦太基战士再也无法回到家乡）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汉尼拔和罗马鏖战的故事早已顺着历史长河流向远方，只有高高耸立的阿尔卑斯山依旧述说着那不屈意志战胜自我的故事。

现实和历史交错的旅程：

今日，如果朋友们去到瑞士登山旅游，说不定可以稍稍对比历史上发生的过往。

沧海桑田，我们来看看文中笔者采用的这条路线如今变作了何等模样。

（考古发现迦太基武器的地标，蓝色线路）

Arles（阿尔勒）—Orpierre（奥尔皮耶尔）——Châteauroux-les-Alpes（沙托鲁莱阿尔佩）——Montgenèvre（蒙特热内夫尔）——Suse（苏萨）

阿尔勒（Arles）是法国南部罗讷河口省一个繁华市镇，汉尼拔在此选择向北绕过罗马重兵。后来罗马将其占领，慢慢发展为商业军事重地。凯撒执政时期，退伍军团士兵被安置此处，由于气候温和生活便利，罗马人喜欢这里远远胜过莱茵河下游或者波兰尼亚那样的蛮荒之地。多年后该地更成为帝国西部管理西班牙、高卢的中心。

后世著名印象派画家梵高也在此留下了300多幅饱含灵性的作品，比如《罗讷河上的星夜》。

奥尔皮耶尔村（Orpierre，海拔619-1323米）这里出土过汉尼拔军队的武器残片，当年很可能发生过激战。

几百年来村子一直仅有数百人口，这个村庄坐落在阿尔卑斯山道上，如今已成为著名的攀岩运动场所。村子北面时常可以看到携带专业装备的运动人士正在挑战极限。在汉尼拔的时代，这里只有贫穷、荒凉。

沙托鲁莱阿尔佩（Châteauroux-les-Alpes，海拔811–3120 米）。汉尼拔离开此地后不久便遭到第二次伏击，队伍被分割为两段，他本人和殿后士兵们在一块巨石旁渡过了整个夜晚。这里也有迦太基武器残片出土。

该地周围除了国家公园的瀑布和山涧溪流，还有美丽湖泊。中世纪留下的葡萄园硕果累累，8个新品种的葡萄正为举世闻名的法国葡萄酒提供着优质原料。此地人口超过1000的时候不多，往来者通常不是街坊邻居就是亲朋好友，偶有旅客光临，迎接他们的也总会是和蔼微笑。宁静很少被打破，拿破仑麾下大将吉留（Jean Joseph Guieu）最后的岁月便栖身于此。虽然将军的名字刻在巴黎凯旋门上，但身躯还给了阿尔卑斯的苍翠青山。

蒙特热内夫尔（Montgenèvre，海拔1360-3124米），这就是当年汉尼拔登上山顶之处。往东便能鸟瞰意大利。那场汉尼拔流传后世的著名演讲很可能发生在不远处。

本地是阿尔卑斯山区非常有名的滑雪胜地，以阳光明媚的积雪斜坡闻名，2006年冬奥会曾在此举行高山滑雪和冬季两项赛。

苏萨（suse，海拔503米），位于阿尔卑斯山脚，汉尼拔翻越群山的最后一站，士兵和大象在此休整了三天恢复精力。意大利大城市都灵就在附近。古老的小镇在公元前1世纪后期便自愿加入罗马共和国。被称为“最古老的阿尔卑斯小镇”。这里虽然偏僻，但能看到缩小版的奥古斯都凯旋门、圆形剧场、以及中世纪留下的大教堂和城堡。

千年已逝，阿尔卑斯山从未改变，它依旧等待着敢于挑战命运的人们。

（谢谢观赏长文，欢迎关注。

本文对话有所演绎，但均严格参考历史人物性格。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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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世界历史/通史——古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Polybius of Megalopolis）罗马史——罗马历史学家李维（Titus Livius）希腊和罗马的战争2006年版（Greece and Rome at War (2006)）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的五处考古遗迹被发现The Hannibal Route Controversy and Future Historical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 in the Western AlpsHannibaletCésardansles Alpes（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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