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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人生如旅，走到哪里都是一身灰。

（一）

那日，忽然接到肖老师打来的电话，甚感惊讶！肖老师自2008年初辞职离开电大后，整整五个年头没有与我联系。关于他的行踪，仅仅听说去了南方，具体在哪个城市干什么，不知道，也懒得问起。

那时的我与肖老师一样，尽管在电大谋得了一份当老师的差事，但我们这种老师是电大自行招聘的，没有人事编制。我们对电大的各项事务没有发言权和表决权，只是依据合同规定承担相应的教学及学生管理任务，并由此获取相应的报酬。

我们的收入很低，也没有享受到诸如劳动保险一类的各种社会保障；幸好，我有资格辅导一个专业的毕业设计，每年能得到一笔收入。不然，日子真的不好过。

仅仅收入低，尚不足为惧，无非少吃少穿罢了；工作不稳定，才真的令人提心吊胆。没有编制的我们，时时面临着被辞退的风险，而这种风险又不是你凭着努力工作就能改变得了的，一旦学校生源不足，或者与其他学校合并，首先辞退的，必然是我们这种人。而此时的我们，已到中年，既无养生之积蓄，亦无谋生之才气，去茫茫人海中寻觅生活，何其艰难！

而肖老师不一样，他是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拥有年轻的资本和强大的社会适应能力，可塑性强，发展空间大，机会多，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所以，无需我等担心与挂念了。

就这样，我们彼此在不同的地方，默默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岁月如钟，我亦如那摇晃的钟摆，每天在希望与失望中来回摆动；平淡如水的时光，没有泛起波澜，也没有沉入死寂。

就在我得过且过，麻木得快失去痛感时，某一天，幸运之神意外降临。

（二）

那天，我在教室里给学生讲《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刚把情绪酝酿上来，手机忽然响了。一位曾经的同事说，我们的遗留问题彻底解决了，如果愿意回来上班，就到原学校办公楼一楼填张表。

我怔了半天，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时，紧绷着的脸，立刻如中了魔法般，倏地绽放如花。险些失去的编制又回来了！那份惊喜，不亚于闯过一次高考关。

顾不上掸去身上的粉笔灰，一路小跑着往原学校赶，当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聚在一起，满屋子洋溢着愉快的气氛时，沉积在心底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填完表，看着窗外，校园如昨，明媚的阳光洒落一地，鸟儿在枝头追逐，啁啾鸣叫声，动听得如一盘音乐大餐；微风拂过，颤动着满园岚绿。仿佛第一次发现，世界竟如此的温暖、祥和。

眼前这片校园，本来是我们花了很多年的心血，在一片不毛之地上，开荒拓土而建。却又在一夜之间，改名易主。我们很多人还没缓过神来，就被逐出校园。

记得那天，我只是稍微迟缓了一下，没及时搬走留在办公室里的东西；再转回去时，办公室收拾得比女人的屁股干净，一张纸片都没落下。有人告诉我，我那么多的书和本，全都叫收破烂的给收走了。

那天天气异常阴沉，厚厚的云层压在教学楼的楼顶上，要雨不雨的样子。空气沉闷得让人快要窒息。校园里，死一般的寂静。我站在走廊上，闭着眼睛，冲着楼底下大声喊：我的书呢！声音撕裂如泣，没人回应。

树倒猢狲散！就算扫地出门，也不该冷漠得如此不近人情吧。只需拿起电话告知一声，我不就赶回来了？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不肯做？如此绝情，也只有那个时候、那些人了。

（三）

人生如旅，走到哪里都是一身灰。重新安置后，我们彻底告别了讲台，做着与教书毫不相干的工作。日子依然如故，依然忙忙碌碌，依然看人脸色。所不同的是，内心踏实了许多。

现实磨平了欲望。那些过往辛酸，经过岁月沉淀，一部分如云烟般消散殆尽，一部分被记忆打包，尘封在角落里，不愿收藏，更不愿提及。

没想到的是，肖老师一直惦记着我们。几年之后，在他人生最得意的高光时刻，不忘与我一起分享着他的快乐。

声音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只是多了些许激动：“刘老师，你还好吧，我考取了公务员！”这消息，令我感到温暖，同时又颇感意外和惊喜。我在脑海中努力搜寻最好的词语，为他送去深深的祝福。

放下电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个与我多年没有联系的年轻人，辗转找到我，就为了将一生中最大的喜讯告诉我吗？而我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普通人，与他仅仅萍水相逢，有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记挂？只能说，是他重情重义，心胸开阔。凡是他遇到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无论好与坏、得与失，都被他微笑着接纳，时常惦记。还好吧！就是他对所有人的期待。

这一刻，我记忆的闸门重新开启，再回顾那段共事时光，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感慨。

那几年，正是电大发展的辉煌时期，因教学和学生管理工作需要，学校每年要招聘不少的刚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有幸结识了如肖老师这样的一大群年轻人，他们活泼开朗、热情大方，吃苦耐劳，富有朝气，为学校的教学和管理出了不少的力。

电大并没有打算为他们解决编制问题，加上待遇偏低，很多人来后不久，又相继离开。肖老师是哪一年来的，我不记得。印象中，他待人很有礼貌、人缘关系不错，身体素质好，会打篮球，工作能力强，深得领导和同事喜欢。与他共事一段时间之后，从别人口中，对他的家境略知一二，用一个字概括：难！

（四）

肖老师的家位于大别山区一个偏远乡村。那地方，我去过一次，山连着山，路特别难走。山上岩石裸露，只在山脚下低洼处，零星地散布着高低起伏的小块农田。人烟稀少，翻山越岭走好远，才碰得到聚居在一起的几户人家。到下午四点钟以后，很多地方看不到太阳。

肖老师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哥哥，大他二岁，忠厚老实；下面一个弟弟，先天智障，双腿残疾，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在肖老师很小的时候，母亲病逝，父亲一人依着那一亩三分地和在附近做帮工，把他们兄弟仨拉扯大。

这样的家庭，这么穷的地方，能把日子维持下去，就算是一种追求；日子以外的想法，基本就是奢望了。然而，肖老师的父亲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让肖老师把书读下去。肖老师的哥哥为了支持他读书，早早辍学。肖老师也算比较争气，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表现也很好，没有让父亲和哥哥失望。

就在肖老师读高二那年，父亲因积劳成疾，突然瘫倒在床，从此没有站起来。本来贫困的家庭，一下子又雪上加霜。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位贤惠的山里妹子，走进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家庭。

她是他哥哥刚处了一个对象，本来没计划这么早结婚，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想以嫂子的名义，为这个家庭尽一份责任。

“当上帝将你的大门关上，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这个贤惠的女孩，就是上天为这个家庭安上的一扇窗。透过这扇窗户，阳光和雨露走了进来。于是，肖老师一路顺利地走到大学毕业。

毕业后，肖老师原本打算在本市找一份工作，一来离家近，回家方便，可以经常看望和照顾父亲；二来早点上班赚钱贴补家用，为哥嫂减轻负担。如果走远了，赚钱的机会当然多，但开销更大，回家也不方便。因此，当电大把招聘广告张贴在他们校园的墙壁上，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电大。

但是，工作一段时间后，肖老师和我们一样，对未来感到担忧。于是，他一边上着班，一边利用空余时间为公考作复习准备。他先后参加了几次本市组织的有编制的考试，两次进入面试，终因竞争激烈，未能如愿。2007年秋季，电大招生出现滑坡，肖老师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去大城市寻找发展机会。

他特地与我谈及此事，我极力赞同他的想法。我认为像他这样出生贫寒的农家孩子，在这个小城里举目无亲，不如趁着年轻到大城市闯一闯，大城市的机会多，说不定能闯出一片天。

2018年春节后，他只身一人去了南方。

（五）

肖老师走后，我们闲聊时曾设想过他人生的余下轨迹，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栖居在大都市里，混迹在茫茫人海中，打工赚钱，娶妻生子，能在城里买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已经很不错的了。

万万没想到，几年之后，他却在接近公务员报考资格的年龄上限，搭上了公考的末班车，堂而皇之地走进政府机关，成为令人羡慕的国家公务员。而且，这还是省会城市一个很了不起的权力部门。更令人惊讶的是，不久以后，他又通过全省公务员遴选，考进了省直某机关单位，“铁饭碗”换成“金饭碗”。他的人生仿佛开挂了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始终不敢想象，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人，一边靠打工填饱肚子；一边要承受着结婚、买房的压力；一边还要忙着比高考更难的公务员备考。而且，持续了数年之久。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是怎样坚持住的。这种坚持，该需要何等坚强的意志与毅力！如果换上我，早就放弃了。

我的理由很简单，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力不从心，考不过别人；或者事太多，忙不过来，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学习。肖老师不这样想，所以，他越走越远，越飞越高。

想想肖老师，再想想自己，有的时候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捉摸不透，明明看起来很难的人和很难的事，最后出乎意料地变得不难了。

你看这世上的人，每个不是过得好好的么？于是，我相信了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在西方有这样一种说法，地上每出生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星，这颗星默默地照耀和守护着这个人走完一生旅程；人死了，星星就陨落了。

所以，在任何时候，哪怕最困难的时候，不要悲观，不要气馁，要相信，在遥远的天边，一直有一颗星星对你不离不弃。终有一天，它会给你带来好运。

不是么？肖老师和我，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的高考、公考，所遇到的人，不就是天边那颗星，带给我们的好运么？！

人生如旅，走到哪里都是一声灰，拍一拍，依然容光焕发。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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